陶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许言隽就站在方婉秋身后不远处。客厅顶上调暗的水晶灯洒落在他身上,少年一身墨黑的衣衫变得不再那么沉肃。许言隽眉目舒平,看向她时黑澈的眼睛里映出淡淡的温和笑意。“哥哥!”陶桃欣喜扬唇,朝他抬手。许言隽走前两步,接过她手里的乐高。上面还残留着她握了一晚上的余温。尽管只是一点点余温。也足以慰藉刚刚经过一场哀黯丧礼的心灵。方婉秋轻轻拍着陶桃的脊背:“好啦,哥哥回来了,你也该去睡觉咯,别忘了明天还得上学。...
周一一早,陶桃抱着一团毛绒被子来回滚了两圈,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
三岁之后她就养成了自主起床的习惯,虽然还是会赖一赖床。
脱掉睡衣,换上色彩鲜艳的幼儿园校服,一边哼着歌一边刷牙洗脸。
吃过早餐,再背上装满绘本和画笔的书包,陶桃小朋友开启了幼儿园大班的一天。
跟老师打了招呼陶桃就直奔教室。
发现目标后,书包都没放下,立刻就扑到穿着一身鹅黄色羽绒服,整个人圆滚滚的盛芽面前。
“芽芽,告诉你一件事,我有哥哥啦!”
盛芽闻言转过身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真的吗?”
陶桃不住点头:“嗯嗯!真的真的!”
“那你哥哥会来接你放学吗?”
陶桃高兴的表情忽然一顿。
她挠挠耳朵,有些犹豫,“啊……我忘记邀请他来接我放学了,可能……他不会来。”
盛芽朝她眨眨眼:“你真的有哥哥吗?你不要骗人哦,玉米老师说骗人鼻子会变长的。”
“我才没有骗人,你看看我鼻子会不会变长好了!”
盛芽伸手摸了摸她的鼻尖,认真评价道:“好像没有变长。”
陶桃随即双手叉腰,下巴高抬:“那当然啦,我本来就没有骗人,我只是忘记告诉哥哥要来接我而已,等下次他一定会来的!”
话虽如此,陶桃这一整天心里还是满怀期待。
哥哥会来接她放学吗,爸爸说哥哥暂时不用去学校上学,哥哥很有空的。
下午三点,国际双语幼儿园的放学音乐铃声响起。
陶桃迅速把自己的小书包收拾好。
迫不及待走到门外,她雀跃的小脚步忽然一顿,粉嫩的小嘴巴失望地抿了抿。
果然,哥哥没有来呢。
没两秒,小家伙又振作起来重新扬起唇,高高兴兴地朝方婉秋走过去。
路上,陶桃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妈妈,哥哥不在家吗?”
方婉秋取下她的书包,“不在呢,和你爸爸出去了。”
原来是因为哥哥不在家呀,陶桃的唇角又扬了扬。
回到家,陶桃看到妈妈并没有脱下外套,包包也还背在肩膀上。
“妈妈,你要去哪里呀?”
方婉秋想了想,朝她招手:“宝宝你过来,妈妈跟你说件事。”
“噢。”陶桃乖乖走过去。
方婉秋半蹲下搂着她说,“你言隽哥哥呢……最近心情可能不会太好,你要乖一点,别总闹他,收一收你的小社牛性子,要安静一点。”
陶桃眨眨眼,不解道:“哥哥为什么心情不好呀?”
方婉秋犹豫了一下,说:“因为哥哥的爸爸去世了,妈妈……也离开了,他没有家了,所以才会住在我们家里,桃桃明白吗?”
陶桃懵懵懂懂听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低下头。
方婉秋以为她还不理解去世的含义。
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时,陶桃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变得水汪汪的,豆大的晶莹泪珠串线落下。
小家伙双手紧紧抓着方婉秋的衣服袖口,红着眼睛抽噎道:“哥哥……哥哥一定很难过。”
“哎哟,桃桃别哭。”方婉秋赶忙抽出张纸巾给她擦掉眼泪。
这小家伙天生共情能力就强。
还记得三岁那会儿,花园里有一株她自己亲自浇水施过肥的玫瑰花枯萎了,她都趴在草地上不肯走,难过了好久。
陶桃吸了吸鼻子,稍稍止住了眼泪,她认真地保证道:“妈妈,我会乖乖的,绝对不会闹哥哥。”
在陶桃心里,言隽哥哥已经比玫瑰花还要脆弱需要保护了。
“好,我们桃桃最乖了。”方婉秋欣慰地摸摸她的小脑袋,“下午就让阿姨在家陪你,妈妈一会儿也要赶过去,我们大概晚上就会回来了。”
陶桃紧张道:“那哥哥也会回来吗?”
方婉秋道:“会,爸爸妈妈会把哥哥一起带回来的。”
得到这句保证,陶桃才彻底放下心来。
-
方婉秋离开没多久,一晃眼天就黑了。
客厅的电视机没打开,屋子里显得有些安静。
“桃桃快进来,晚上风大,不可以在大门口站着了哦。”
保姆阿姨走过去牵起她,顺便把大门给关了起来。
这一个下午,陶桃时不时就跑到大门口往外看,盼着爸爸妈妈和哥哥早点回来。
不能再去门口等,陶桃只好踩上沙发,整个人趴到沙发靠背那儿看向落地窗外,不时还踮起脚来。
阿姨打趣道:“我们桃桃要变成长颈鹿啦。”
长颈鹿?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陶桃跳下沙发就往楼上去。
-
许维国的葬礼低调简单,到访的亲友也只有寥寥几个。
其余的大都是为了避嫌,更害怕惹祸上身。
许维国死前备受非议,冒着风险到访的这几位都在惋惜。
也有许多人盼着他死,盼着以他一条命掩盖背后的阴谋暗局。
可在许言隽眼里,父亲依旧是那位慈祥和蔼的父亲。
世人对再多他的抨击和唾骂也无法撼动他心中父亲的模样。
看着上面灰白的遗像,看着父亲温和的笑容。
少年慢慢弯下背脊,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葬礼全权由陶敬山照应,他的眼眶同样通红。
“老许,想当年咱们一起下乡遇到大洪水,我被冲到了河里,所有人都说我必死无疑,只有你一头扎进湍急的河流里,从阎王爷手里硬生生把我抢了回来,老弟一直记得你的恩情,要不是你,我这条命早就凉透了。”
说着,陶敬山忍不住泪目哽咽,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
“老哥,我知道你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言隽,你尽管放心,我会把他当做亲儿子栽培,婉秋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温善,也会照顾孩子,桃桃出生时你见过,小家伙现在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很喜欢言隽,我家里人口简单……”
许言隽跪在蒲团上,面前纸钱烧成灰烬,青烟弥漫。
陶敬山絮絮叨叨的话慢慢把他从黯然无神的痛苦中唤醒过来。
他慢慢抬眸,脑海中渐渐被另一些画面占据。
“哥哥,你觉得水蜜桃酱甜不甜呀?”
“哥哥,你陪我玩乐高好不好?”
“哥哥好厉害呀,你再给我拼一只长颈鹿吧!”
这几天陶桃一直黏着他。
习惯了安静的生活,身边忽然变得叽叽喳喳,就像原本安静贫瘠的世界忽然注入了一股强有力的生命力。
原来他不是喜欢安静,而是从未拥有过那份温暖的热闹。
父亲常说,苦难总会过去,不要把自己困在无法改变的过去。
许言隽撤掉蒲团,并拢双膝跪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俯身,额头重叩。
——他会过得很好,以待来日。
-
从安城赶回来时是深夜。
陶桃已经撑不住睡着了,就睡在沙发上,身上盖了张羊绒的毯子,保姆阿姨也守在一旁。
见他们进门来,阿姨忙说:“桃桃不让我带她上去睡,非要等到你们回来,这不,刚才还说梦话喊着哥哥哥哥的呢。”
家里有暖气,睡沙发倒是不冷,但总归没有床舒服。
方婉秋脱下身上保暖的羽绒服递给陶敬山。
哈了下手心弄热,这才弯腰把陶桃连着毯子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小家伙白皙的小脸睡出了一个红润的印子。
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只拼起来的乐高长颈鹿。
许言隽看过去。
那是他拼的。
陶桃本来也没有熟睡,这么动静一下就醒了过来。
“妈妈……”
小家伙闭着眼睛,双臂抱着方婉秋的脖子,软软地趴伏在她肩膀,奶声奶气地念叨着:“妈妈,哥哥呢……”
“一醒来就找你哥哥,”方婉秋笑了笑,抱着她转了个方向,“你自己看。”
陶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许言隽就站在方婉秋身后不远处。
客厅顶上调暗的水晶灯洒落在他身上,少年一身墨黑的衣衫变得不再那么沉肃。
许言隽眉目舒平,看向她时黑澈的眼睛里映出淡淡的温和笑意。
“哥哥!”
陶桃欣喜扬唇,朝他抬手。
许言隽走前两步,接过她手里的乐高。
上面还残留着她握了一晚上的余温。
尽管只是一点点余温。
也足以慰藉刚刚经过一场哀黯丧礼的心灵。
方婉秋轻轻拍着陶桃的脊背:“好啦,哥哥回来了,你也该去睡觉咯,别忘了明天还得上学。”
“那哥哥明天可以陪桃桃玩吗?”尽管陶桃有点不舍,但看到哥哥回来她也就放心了。
“可以。”
许言隽抬起手,主动握住了那只像小狗摇尾巴不停朝自己挥动的软白小手,“快上去睡觉。”
“好~哥哥晚安。”
确认哥哥回了家并且再也不会离开后,陶桃这一晚睡得很甜。
一早更是活力满满,蹦蹦跳跳跑到许言隽房门外。
抬起手正准备敲门喊人时。
忽然又一顿,犹豫了起来。
对了,妈妈说过,哥哥最近的心情不太好。
哥哥昨晚那么晚才回家,今天需要好好休息才对……
陶桃盯着这扇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邀请哥哥来接自己放学了。
她要乖一点,反正等到放学了一样可以回家找哥哥玩。
陶桃劝好了自己,拽了拽书包带子,高高兴兴下楼。
吃过早餐,照旧由方婉秋送去幼儿园。
-
下午,幼儿园响起欢快的放学音乐声,陶桃自觉收好书包,和盛芽手牵手往外走。
走到园区门口,陶桃脚步一顿,一双大眼睛瞬间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
陶桃松开和盛芽十指紧扣的手,拔腿就朝大门口跑了过去。
“哎,你要去哪里呀?”
盛芽赶忙跟过去,就看见陶桃扑进了一个大哥哥的怀里。
那个大哥哥伸手摸了摸陶桃的脑袋,取下她肩膀上的书包。
然后,把手里拿着的一串草莓糖葫芦递给了她。
陶桃迫不及待地问道:“哥哥哥哥,你今天在家有没有打喷嚏呀?”
“为什么问这个?”
陶桃用软乎乎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因为我在幼儿园超想你的呀!”
许言隽闻言愣怔了一下。
看着小家伙亮晶晶的眼睛,他慢慢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一声。
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欣然笑容。
陶桃出神地望着他。
哥哥……笑起来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