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烟雾迷蒙,红光一片。不大不小的圆厅里挤着百来个或圆或方的桌子,人们抽着电子雪茄,喝着免费的威士忌,吵吵闹闹地操纵着各种趣金公司出品的卡牌游戏。人群嘈杂的声音与重低音的新浪潮电子音乐声混合在一起,加上暗红色的光线和四下缭绕的烟雾,让人拥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那是一种好似来到了异次元幻境般的感觉,仿佛在这里输多少诺亚币、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情,都不会对现实生活产生任何影响。这种梦幻般的自由堕落感,
“据消息,有个别野蛮人组成了‘反叛军’,从外城偷偷地潜入赛克塔拉城,想要搅乱我们的生活。”舌头继续说,“作为骄傲的赛克塔拉城民,我们都有义务不让这些不知足的吸血虫寄生在我们的城市里——我们给了他们城外的生活地盘,定期给他们运送食物和水源,不要求他们为tຊ我们的八大公司效力,他们每天闲着享乐也就罢了,竟然还来贪图我们的资源——不能让几个小小的病毒毁坏整个网络!所以,对于‘反叛军’和所有‘野蛮人’,我们的态度是‘见到既要上报’。大家都不要忘记,赛克塔拉城的繁华需要大家共同守护,只有城里太平,我们才能继续白天兢兢业业,夜晚纵情狂欢!”
乐瑞塔努力地忍了又忍,才没有跳起来尖叫出声——她为其上药的那个人竟然属于反叛军!这件事情如果被人知道,她和母亲都不用活命了。乐瑞塔只花了三秒钟,便把坦白的想法压了下去。她和卡尔的来往足以让她清楚卡尔并不是一个讲理的人,就算乐瑞塔跪在地上和他再三澄清自己救那个人的时候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卡尔也一定会毫不吝惜地用几道相位裂变光束将她活活从腰部切开。
卡尔将军的播放片段结束了,新闻回到了赛克塔拉新闻台直播间,一名留着黑色卷发、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主持人用悦耳的声音说着:“接下来便是我们的例行播报。昨日,2086年4月19日,灭绝动物:黄鹂;灭绝植物:无。人造植物发明:紫色水仙花。逸沛尔公司将在十天后正式上架紫色水仙花,届时请城民们前往逸沛尔公司域踊跃购买。”
果斯扭头看见乐瑞塔别扭地在沙发里坐着,一脸不自在的样子,便有些不开心:“我也不喜欢新闻,但我们起码要装装样子。”
乐瑞塔被果斯吓了一跳,一双大眼睛眨巴着看着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算了,你去给我跑个腿吧。”果斯先生摇了摇头坐起来,从乐瑞塔的怀抱中离开,“我房间里有一株红色火焰一样的树,你去送给埃依沙。”
乐瑞塔顿时来了精神:“去完以后,我可以在她那里玩一会儿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送她礼物了。她要是再不同意,我也顾不得了。”果斯自言自语道,电子屏播报完新闻,熄灭了,银白色的厅房里顿时有些冷清。
乐瑞塔不知就里:“什么顾不得?”
果斯回过神来,往沙发背上一靠:“凌晨四点前必须回家。”
“谢谢您!母亲!”乐瑞塔兴奋地跳下沙发,她单膝跪地,吻了吻果斯的小腿。虽然果斯希望乐瑞塔能尽量地像一个自然人,但他还是不愿意免去她对他该有的礼仪和尊敬。“吻足礼”就是政府为此而创造的,仿生人对自己的创造者、主人或者客户都必须要行这种礼——它让仿生人时刻记得自己并非人类,永远低人一等,也提醒自然人不要对仿生人产生过度的同理心和爱意。
乐瑞塔回到房间里,从悬浮旋转衣柜里挑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蕾丝裙子,那裙子上身很紧,裙裾卡住腰部,像一把小伞一样展开,裙摆镶着一圈聚乙烯贝壳。这裙子也是卡尔送的礼物,当然没有那件珍珠长裙那么珍贵,这也是为什么乐瑞塔得以将它留下——那条珍珠长裙早已被果斯拆掉,让乐瑞塔拿到暗息区去卖出了不菲的价格,以供他购买实验材料。果斯对研发仿生人已经投入到了痴迷的地步,他嫌量子公司的科研费用层层批示太过耗时繁琐,便常常自费进行实验。除了必要的吃穿用度之外,他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这上面。与其他上班时间用心钻研,下班后响应政府号召出去饮酒作乐的科研员们不同,果斯的狂欢发生在家中的小实验室里,没有什么能比做出理想的仿生人更能让他通向极乐。
乐瑞塔推开果斯的卧室门,被吓了一大跳。她以为果斯说的树是一棵小小的盆栽,没想到却是一棵比她还高的大树。那棵树有点像松树,长着密密的松针,却是火红火红的,散发着一股塑胶的气味。乐瑞塔走到树边,蹲下身去,果然看见黑色描金边的花盆底侧有一个小小的圆形按钮。她按下按钮,“咻”一声,刚才那棵大树瞬时缩成了一个方便携带的透明小球。小球掉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球体里旋转着红黑两色的光芒。
将小球握在手中,乐瑞塔迫不及待地打开窗户,跳上了一辆滑翔车。滑翔车上,温柔的女声响起:“欢迎乘坐北极星公司(Polaris Corp.)空中滑翔车。请问,您今天的目的地是?”
“光云赌城。”乐瑞塔用瞳孔晶片输入。滑翔车感应到了乐瑞塔的晶片,从她的账户中扣除了此行所需的诺亚币。乐瑞塔看见,自己剩下的钱也就仅仅够买两杯最简单的混酒,或者一对去年款式的光变耳环。果斯从来不会给她留太多钱,因为“你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如拿给我做实验”。
路上,乐瑞塔经过了一个小型垃圾站,一架六边形的垃圾转运机正在腾空而起,不知要去向何处。乐瑞塔顺手将那个缩成小球的火焰树丢了下去,她知道就算到了光云赌城将它交给埃依沙,它的下场也不过如此。埃依沙非常讨厌果斯,任何果斯送的礼物只能让她对他愈发厌恶。然而果斯并不愿意吸取教训——他从来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不会去考虑别人想要的是什么,即使那个人是他喜欢了许多年的女人。
乐瑞塔觉得果斯实在是不自量力,又内疚自己这样腹诽母亲。但埃依莎可是整个赛克塔拉城无人不晓的美人,果斯却只是个秃了顶的佝偻中年人。果斯身高一米六出头,像一只熟透的虾般弓着瘦削的背,皮肤苍白之中泛着青黄色,硕大的鹰钩鼻上戴着装饰性玻璃圆形眼镜,两道白眉毛下的下垂眼露出阴鸷的眼神,仅剩的一圈头发因为用脑过度而全然花白,像一块固执的微结构泡沫废料般挂在耳后。乐瑞塔曾建议果斯去做整容手术,又不贵,百分之八十的赛克塔拉城人都做过,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果斯在打了她几巴掌之后告诉她,他希望埃依莎喜欢上的是他的灵魂。果斯为了能做更精密的实验,把双手十指和两只眼睛都换成了人造的,却仍然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外貌。乐瑞塔十分不解,但也不敢再问。
灵魂这种东西,那么值得爱吗?
不一会儿,光云赌城的蓝紫色“Nimbus”招牌终于在云雾中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今天的雾特别大,让赛克塔拉城显得不甚真实。滑翔车靠近地面后,乐瑞塔一跃而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蹦跳着走进赌城镶嵌着蓝色、黄色和紫色霓虹灯的半圆形拱门。
门内,烟雾迷蒙,红光一片。不大不小的圆厅里挤着百来个或圆或方的桌子,人们抽着电子雪茄,喝着免费的威士忌,吵吵闹闹地操纵着各种趣金公司出品的卡牌游戏。人群嘈杂的声音与重低音的新浪潮电子音乐声混合在一起,加上暗红色的光线和四下缭绕的烟雾,让人拥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那是一种好似来到了异次元幻境般的感觉,仿佛在这里输多少诺亚币、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情,都不会对现实生活产生任何影响。这种梦幻般的自由堕落感,会在人离开这种环境、看到外面真实的阴天的那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因此,有许多不需要工作的非法留驻者会在这里流连忘返,直到安保不得不出面清场赶人。
乐瑞塔知道该去哪找埃依沙,她熟门熟路的走到全息轮盘机前,果然,埃依沙正斜靠在空中吧台下方的一张高脚凳旁,侧过脸去,抽着一种蓝色的无烟水烟。埃依沙的皮肤呈黑巧克力色,一头银白色的直发半挡着面庞,如瀑布般倾泻到腰间。她穿一件红色单肩吊带拖地长裙,身材丰腴而高挑。空中吧台的聚光灯倾斜而下,落在埃依莎的身周,好似圣母的光辉一样将她照亮。
乐瑞塔听说,赛克托建国前的埃依莎是一位在国际上名震一时的模特,听到赛克塔拉要圈城的消息,便带着所有钱财来到了城里。在赛克塔拉建都,大规模驱散无关人员之时,埃依沙因为她的美貌而得以留下,又因为她的钱财和建立赌场的提案而得以避免成为侍女。传言有许多高官想要与埃依沙建立欢好关系,却一一被埃依沙严词拒绝。这种“严词拒绝”有时还会转向暴力,埃依沙也因此丢了一只眼睛。她的左眼是深棕色的,右眼却是一只白底黑纹的义眼,这让她看上去有些可怖,想要接近她的男人也少了许多。乐瑞塔知道,埃依沙肯定是故意选择了那个吓人的义眼图案,因为她完全负担得起一个与她本身的眼睛别无二致的义眼。
看见向她走来的乐瑞塔,埃依莎· I-光云(Aisha I-Nimbustຊ)露出一个和面对客人时的客套微笑不甚相同的笑容。
“这次又是什么?”
“一棵红色的发光树。”乐瑞塔上前拥抱埃依沙,“我已经帮你扔掉了。”
埃依沙并不去回抱乐瑞塔——她不喜欢和人肌肤相触,但她可以忍受乐瑞塔这么做。
一个悬浮盘平稳地停在两人身旁,圆形的紫色荧光托盘里放着一杯奶黄色的冰沙饮料。乐瑞塔拿起饮料,等待着自己的瞳孔晶片显示扣费,却没有等到。
“你也不能总是送我酒,埃依沙。”乐瑞塔摇摇头,“这样我都不好意思来了。”
“这杯酒你也不白喝。”埃依沙撩了一下头发,她举手投足间都有趣金公司游戏中出现的那些旧世界老电影女明星的风韵。乐瑞塔闻言咯咯笑起来,摩拳擦掌道:“今天我们收拾谁?”
“C-43桌,红衣服的男人,靠你了。”
乐瑞塔一边细细品尝那杯香蕉达其利,一边向C-43走去。她认真品味着酒中的香蕉味,无论喝了多少次,还是感到无比神奇——这种味道,在以前的自然人世界里,竟然属于一种真正的水果?她真希望香蕉能快一点被食元公司制作出来,仅仅是香精的味道都如此奇妙,乐瑞塔难以想象整果会是怎样无与伦比的香甜。
乐瑞塔绕过喧闹的人群,终于来到C-43桌前。这桌是贵宾席,暗红色的天鹅绒布围帘将里面遮了个严严实实。乐瑞塔喝完香蕉达其利,一个空的悬浮托盘适时出现在她的手边。她将空杯子放上托盘之后,便掀开围帘,走进了C-43桌。
虽然已经帮埃依沙解决过无数出老千的人,见过各种各样的赌徒,但是这一次,看见围帘里面坐着的人,乐瑞塔还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