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御史大人和老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将大奶奶当作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疼爱。丰锦绣藏在垂花门后,看着祖父祖母送苗氏和丰锦衣出后院,一路叮嘱,眼里都要瞪出火星来。她被丰锦衣打了,跑回去找母亲,却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安慰。母亲只是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呢?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今日之事若你能长些记性,今后也不会吃太大的亏。母亲能做的有限,唯有时时提点于你。丰锦绣却上前将母亲手里的一串佛珠抢过来,掼在地上。那佛珠的线被扯断,珠子滚落一地。...
丰锦绣自这个堂姐定亲后就一直心里暗恨。
宋远是她做梦都想嫁的夫婿,自在茶楼里居高临下一睹宋远自长街打马而过的风采后,她就日思夜想。
她是丰家嫡出的小姐,母亲黄氏虽是继室,可也是大家出身,做皇子妃都使得,怎么就配不上侯府世子了?
可她刚与母亲说了自己的心事后,就听闻祖父祖母答应了侯府的提亲,许配的还是自己的堂姐!
凭什么?
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是她在所有堂姐妹中最讨厌的人。
整日端着高门贵女的架子,眼睛长在头顶,看不上她这继室生的女儿。
祖父祖母还备了如此丰厚的嫁妆,几乎要将丰家搬空一般。
可当她和母亲说出不满时,母亲只是让她听从祖父和祖母的安排。
“你是丰家的后人,他们不会害你的。
你姐姐得嫁tຊ侯府,那是她的造化,你若命中该有,早晚都会有,若没有,也不必强求。
你以为,嫁入高门就万事无忧了吗?
你生在丰府,自己就是高门贵女,这京城高门子里见不得光的事,你又不是未听闻过?
你既来问我,那我就直说。
若按我的意思,你不若去求你祖父,请他在门生故旧里找一家底殷实人口简单的人家,舒舒服服地去过小日子,看你过的好,母亲也就别无所求了。”
丰锦绣如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母亲。
这几年她听了无数次母亲如此念叨,以往只当母亲是说说罢了,可如今丰锦衣就要嫁入侯府,嫁给宋远那样月光一样耀眼的人了,她竟然还不急?
不急也罢了,还让她认命。
认命,像她一样自年纪轻轻便终日与青灯佛经为伴吗?
她怎能甘心?
所以当听到丰锦衣成婚第一日没有圆房,第二日夫婿就上了战场,连回门都只能婆母陪着时,她恨不得大笑三声。
面对堂妹的冷言讥讽,丰锦衣只是淡然一笑。
十六岁的丰锦衣会和自己的堂妹争个高低,二十八岁的她不会了。
“去将我带回的礼物送往各房分下去,给二小姐的那份儿单独拿我这屋来。”丰锦衣淡笑着吩咐下去。
子惠嘴嘟的老高,恨不得上去把二小姐那张利嘴撕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净往大小姐心上戳刀子。
得了丰锦衣的吩咐,不情不愿地回了声“是”,带着屋里的丫鬟婆子们出去安排了。
待屋里无旁人,丰锦衣这才看向这个堂妹。
丰锦绣因堂姐的淡定正恼火,她原本以为丰锦衣会如往常一样和她在口舌上争辩,这样正合她意。
她还准备了更加恶毒的话,如以往每一次起争执时做的那样,打算在拌嘴时说出来,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可丰锦衣的淡然让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倒让自己闹了个没脸。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她有些如坐针毡。
丰锦衣本不欲挑起事端,可既然丰锦绣送上门了,那她就好好教训她一番。
前世丰锦绣也想和她争宋远,无奈自己防得紧,让她连见都没机会见。
后来丰锦绣按照祖父的安排嫁与了一个门生江真。
江家境殷实,阖家对她都好。
江家是海宁累世官宦人家,子孙都周正上进。
偏偏丰锦绣是个不知足的,看不上比自家门楣低的江家,不安于室,自己不让江真近身,还不许妾室先生下子嗣,连着祸害了三个孩儿,还与越王有了首尾,怀上了野种。
那越王是先帝贵妃的儿子,曾想借贵妃的势与太子争上一争。
太子继位后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让他就藩,终身无召不得进京。
丰锦绣与这样的人勾连,闹得满城风雨,圣上虽未出怨言,却自此事后,对丰家越发淡漠了。
江家碍于她是丰御史的孙女,对江家有恩,一直忍让。
那江真才华横溢,却耐不住家宅不宁,终日郁郁寡欢。
到丰锦衣被禁于后宅前,江家都没有对丰锦绣出手,依然一直在忍让。后来不知怎样了。
想到这,丰锦衣叹了口气。
“呵,你倒是个惯会做戏的,得偿所愿嫁入侯府,做了世子夫人,得了这京城人人求之不得的富贵,又有何气可叹。”
丰锦绣尖酸地说道,两只手几乎将那方锦帕绞碎。
看将她冷落得够了,丰锦衣放下茶盏,右手轻抚一下发髻。
今日万嬷嬷给她安排梳了个流云髻,簪上缠枝牡丹点翠步摇,当真是流光溢彩,富贵不可言说。
丰锦衣站起身,款款走到堂妹面前,在她带着疑惑的注视下,抬起右手,运足了力,一掌扇在了丰锦绣的右脸上。
丰锦绣瞬间眼里蓄上了泪,震惊得抬头去看,还未反应过来,丰锦衣另一个巴掌也扇了过来。
直打得丰锦绣粉腮红肿,手指印清晰可见,嘴角有一丝鲜血流出,半晌才捂着面颊,不可置信地抬手指着丰锦衣:“你竟敢......”
丰锦衣依然淡笑着看着她。
她不怕丰锦绣跑出去告状,今日回门,若她安生也便罢了,若再生事端,她是断断要教训这个堂妹的。
为江真,也为丰家。
因为丰锦绣,祖父晚节不保,愧对江家一门。
“三日不见,妹妹就来我这儿冷嘲热讽,可是觉得这侯府富贵逼人,原该是你的?
或者,是妹妹觉得,以你母亲庶出且为继室的身份,妹妹也能得一高门亲事?
再或者,是妹妹觉得自己手段了得,足可应付百年大族盘根错节的关系,当得起这侯府的宗妇?
还是妹妹有这气度,新婚第二日就送夫婿上战场,甚至接下来可能还要将全部嫁妆奉出供他立功,甚至可能尚未圆房便守寡?”
丰锦绣被打后,再听她这样说,竟然生了三分心虚。
素日母亲的念叨出现在脑海,竟与这位堂姐所言不差。
可丰锦绣不服!
那是她丰锦衣没本事,空有一身美貌,带着那么多的嫁妆,竟然都留不住世子的心。
若嫁入侯府的是她丰锦绣.......
万事都不能说死了,不是吗?
万一世子就是喜欢她这样的呢?
“姐姐说这些,是让我可怜你吗?姐姐得了一门好亲事,这京城的闺秀谁人不羡慕。姐姐如今却说这亲事千难万难,莫不是姐姐自己没有本事,还想拦着妹妹的富贵?”
丰锦绣眼含热泪,屈辱交加,愤恨地说。
万嬷嬷去拿茶点回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二小姐如此连讽带刺,脸当即就拉下来了。
“二小姐请慎言!”
她大步迈进房门,将果盘朝桌上重重一拍,那紫色圆润的葡萄便咕噜噜滚下来几颗,先是掉落在桌上,继而掉落到地上,滚落到丰锦绣的脚边。
丰锦绣猛然站起身,捏着帕子的手气得发抖,“你,你一个奴婢......”
那脸上的红痕霎时出现在万嬷嬷眼前。万嬷嬷自然一下子想到那是她的小姐打的,小姐没吃亏,她就放心了。
“哼,奴婢是地位低,所以奴婢不去肖想那有的没的。
有些人啊,就是拎不清,明明自己本事不如人,还处处想攀比。
若奴婢也有个庶出且为继室的娘,又没什么头脑,怕是嫁个官宦人家都要开心死了。
要知道啊,登高容易跌重,且等着吧。”
万嬷嬷是丰锦衣母亲的贴身大丫鬟,一起长大的,后来做了丰锦衣的奶娘,拿她当女儿一样养大的,眼里自是容不下二小姐如此侮辱她。
大小姐如面捏的人儿一样,不争不抢的,连被人指着鼻子羞辱都不知道还手。
今日却甩了二小姐两个巴掌,一定是这位二小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活该!
“且等着吧!”丰锦绣被万嬷嬷点出了,顿时恼羞成怒,抬手扫掉了桌上的茶盏,掉在地下摔个粉碎。
“可惜了二婶婶这样看得开的人,却有个这样心劲儿高的女儿。”丰锦衣叹息道。
“大奶奶仔细手疼。”
万嬷嬷将丰锦衣的手拉过来,果然看到手心一片红,心疼得不行:“别管旁人了,二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人物,怕是这些年早就被磋磨得没那个心了而已。大奶奶快过来,奶娘给你上点药。”
丰锦衣笑着抽回手:“看把嬷嬷急得,哪有那么严重。”
正堂里,丰御史和穆老夫人待孙女离开后,原本和蔼的脸色瞬间变了。
饶是苗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也是被这气场吓到了。
老御史当年的风采谁人不知,在满朝文武都主张向北狄纳岁称臣求得和平时,他一个人舌战群臣,这才说服圣上出兵北狄,一举拿下北狄九城,换来这三十年的和平。
她一个内宅妇人,怎可能有那能力与之一辩?
侯府娶丰锦衣的目的,老御史和穆老夫人又怎可能不知。
不过是担心年岁渐长,丰家又后继无人,日渐衰落,怕这孙女将来无所依靠。
这不是一桩最好的亲事,却是他们能力范围内可以给孙女最好的选择了。
那郑家......老御史略施手段便将其拉下马,也主要是因其自身野心膨胀,插手储君人选,威胁到皇权,早已引起圣上不满。
老御史,不过是御前的一把刀,他只是在为圣上再做一次贡献的同时,给自己的孙女谋得一门婚事而已。
只是这些,苗氏怕是想不到的。
丰锦衣不知祖父祖母与苗氏说了什么,却也能看出三分机锋。待她来到正厅告别时,苗氏的表情虽有些不自然,却也对她更多了一分热情。
“娇娘不能再侍奉在祖父祖母面前,还望祖父祖母珍重,锦衣会时常来看您的。”
丰锦衣和祖父祖母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到了告辞的时间,她敛起衣裙,给祖父祖母行了一个大礼,眼含热泪说道。
要说这府里最让她惦念的,也就只有这两位老人家tຊ了。
她虽已开始筹谋自己的路,却也怕伤到二位老人。
女子和离在这世道本就被视作大逆不道,何况他们又是世家大族,更加无法任意妄为。
她不忍心让两位将她放在心尖上的老人,暮年再被人说三道四。
丰御史和穆老夫人连忙将她搀起,笑着打趣道:“娇娘啊,怎得才三日不见,就和祖父祖母生分了?”
穆老夫人笑着将孙女拥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你过的好,祖父祖母才能好,我们两老,就盼着你日子过得顺遂呢,不然将来到了地下,也没法向你的父母交代啊。”
丰锦衣红着眼重重点头。
是的,她好,他们才好。
前世她被宋远冷落后,祖父祖母虽已年迈,却依然找机会给她送人送钱送物,如今想来她还颇多自责。
后来她被囚于后院,就再也无两位老人的消息了,不知他们何年故去。
也许,是带着心碎和不甘离去的吧。
丰锦衣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歇。
丰御史和穆老夫人又心疼又不解,只得拿眼狠狠瞪了一眼苗氏。
苗氏贵为侯府主母,养尊处优,被人捧着二十余年,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
却也不得不尴尬一笑,上前挽起丰锦衣的手臂:“大奶奶舍不得祖父祖母,可见往日多么得他们疼爱。老御史大人和老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将大奶奶当作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疼爱。”
丰锦绣藏在垂花门后,看着祖父祖母送苗氏和丰锦衣出后院,一路叮嘱,眼里都要瞪出火星来。
她被丰锦衣打了,跑回去找母亲,却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安慰。
母亲只是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呢?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今日之事若你能长些记性,今后也不会吃太大的亏。母亲能做的有限,唯有时时提点于你。”
丰锦绣却上前将母亲手里的一串佛珠抢过来,掼在地上。
那佛珠的线被扯断,珠子滚落一地。
黄氏没有怪罪女儿,独自跪在地上,一粒一粒地将佛珠捡起来,还每一粒都用帕子擦几下,怕上面沾染了浮尘,虽然屋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丰锦绣不禁大哭了起来,大力跺脚,哭喊道:“父亲整日不着家,母亲又不问世事,我都十六岁了,只比丰锦衣小几个月,她都出嫁了,我却连亲事都未定下。
母亲,你当真如此狠心?若定要如此,当初你们又何必生我?”
“你有祖父祖母做主,又有何可担心的。你是这丰家的嫡出小姐,还能少了一门好婚事吗?只要你自己安生,早晚会有好姻缘,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黄氏看着这唯一的女儿,无奈地摇摇头。
该说的她都说了无数遍了,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万事皆命中注定,随她去吧。
丰锦绣哭着跑了出去,却不知该往何处去。无助与嫉恨占据了她的心,她发誓一定要嫁个更好的儿郎,一定要超过丰锦衣。
丰锦衣自然知晓丰锦绣的心思,这辈子她不能再任由她胡来。
若她此后依然不安分,她不介意给她送上一个金雀笼。
前世她没有回门,不知祖父祖母知道她的遭遇后什么心情,此番她回去见了他们,知道了他们爱护自己的心,这让她安心不少。
苗氏不知这姐妹俩之间的恩怨,她满心都是丰御史和穆老夫人的话。
原本宋老夫人计划将掌家权交于丰锦衣,也可顺理成章地将她的嫁妆归于公中,却不想丰锦衣没接这烫手的山芋。
如此也好,丰锦衣的到底最终是自己儿子的,而侯府的却归满府宋家子孙上百口的。
那些人空有尊荣,目中无人,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实际早已捉襟见肘。
平日里迎来送往,哪一桩哪一件不要银钱?
清高,尊贵,那都是靠银钱堆出来的。
没有银钱,有什么资格清高?
这些年苗氏当家,早已将自己的嫁妆贴了进去,说不怨恨是假的。
这个掌家权不要也罢。
却没想到,回到府里不久,丰锦衣却改了主意,主动接过了掌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