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鸡毛菜,你做的好吃,我洗干净放那儿沥干水了,你去炒一炒,我去开个红酒。对了,你酒放在哪里,我没找到。”“我这里没酒。”“没酒怎么过年?”楚娟简直愤怒了,“有酒有肉,有荤有素,年年有余,图个吉利,我教你多少年了,你听进去一句没有?”封灼灼不回答,站起来去炒菜。她利索地打开燃气,拿了几瓣蒜,一刀拍下去,剥出蒜瓣,切了几刀,起火烧油,放了盐,蒜瓣放进去,鸡毛菜倒进去,大火猛炒,不到一分钟出锅,拿了
封灼灼拖着自己疲惫的身躯走出地铁出站口,寒风令她打了个哆嗦,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随意拉到头上裹住头脸。地铁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语音播报着今日最后一班地铁结束运行,祝大家除夕快乐。她拿起手机点开打车软件,懊恼没有提早叫车,今天这种日子路上本来车就少,何况已经这么晚了。这时有电话联系她,是滴滴专车司机,一位莫先生给她叫的车已经到了。
封灼灼心中一喜,上车后从随身携带的男款爱马仕包里拿出另一个手机,打开微信给置顶的名叫“莫幺喵”的猫猫头像发信息:我上车了,谢谢莫老师,祝你除夕快乐!早点休息,做个好梦,醒来就是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奔驰车里暖气很足,奔波劳累一天的封灼灼在后座打了个哈欠。地铁站离她租的房子打车只有几分钟的距离,她自己是舍不得打车的,但莫幺喵一贯这么体贴。她看了一眼对话框,想要等莫幺喵的回复,却拿着手机陷入沉睡,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了一个梦。梦里莫幺喵的那个猫猫头像跳动了一下,一条很长的语音信息发了过来,封灼灼点开去听,却没有声音。封灼灼伸出手指使劲戳手机屏幕,但那条信息一直播报却始终没有声音。封灼灼急了,一下惊醒,听到专车司机客气礼貌的声音:“女士,醒一醒,您已到达目的地,给您停在这里可以吗?”
“好的,谢谢。”封灼灼拿起包下车,听到司机提醒:“请您带好随身的行李物品……祝您除夕快乐。”
封灼灼回头一看,备用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车上了。她对司机道了谢,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对话框,莫幺喵还是没有回复。
大概他也太累了,睡着了吧。今天实在是漫长的一天。
小区门卫在值班室里拿着手机看春晚,面前有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封灼灼心想,真棒,年夜饭可以煮个泡面,加一个鸡蛋和火腿肠。
小区很老,有 7 栋楼,每栋楼都是 7 层。也不知道当初怎么规划的,连个双数都凑不齐。这座城市寸土寸金,小区这块地的每一寸都被极尽所能地用上了,在犄角旮旯里勉强凑出了第 7 栋的地儿,在一个三角形的位置上,一面是小区的垃圾桶集中放置地,两面是围栏,围栏外是周围方圆几里地公用的垃圾处理厂和菜市场。封灼灼就住在这栋楼的一楼,白天人声鼎沸,闹腾,晚上不敢开窗,难闻。但封灼灼在这里住了两年了,唯一的原因当然是房租便宜。
围栏内是小区的垃圾桶,日常是新鲜的垃圾,不拘谁家的残羹剩饭还是宠物的大便,围栏外是堆放的更多时间更久味道更难闻的垃圾,你能想到的人们嫌弃的东西都有。
大学毕业后,在这里住了两年,封灼灼偶尔觉得自己跟这垃圾浑然一体,头发缝里仿佛都飘着臭味,脸也整日都臭着。
封灼灼在寒风中走到第 7 栋楼时,看见一只流浪猫在垃圾桶里翻找着食物。然而可惜,这个时间,垃圾已经被运走,这会儿的垃圾桶里实在找不到什么好东西。即使是垃圾也翻不出什么来了。
走到单元门口,封灼灼愣了一下,这一向黑漆漆的房子里,今晚透过玻璃窗亮着昏黄的灯光。
自然不会是封灼灼的朋友到访。
住在这种地方,封灼灼是没有朋友的。她不会邀请任何人来这里,连告诉都不会告诉。
这个世界上,知道封灼灼住址的,只有莫幺喵。
以及一个她并不想见到的人。
封灼灼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屋就母亲楚娟坐在小餐桌的沙发上,冷着一张脸,张口就骂:“你在外面跟谁混到这么晚?今天是过年你知不知道!”
“所以呢?”封灼灼把包挂在玄关处的简易衣帽架上,看到那斑驳掉漆的衣帽架上挂着楚娟裸粉色的长款羽绒服,小小的衣帽架就满满当当了。那裸粉色羽绒服很新,封灼灼眼皮一撩,脱下自己灰褐色耐脏耐磨沾着咖啡渍或口红印或香水味的羽绒外套,挂到那裸粉色羽绒服上面。
“哎呀,你衣服脏死啦,怎么挂一起?”楚娟从沙发上跳起来,几步走过来抢过自己那粉色衣服,嫌弃地扯着封灼灼羽绒服的衣袖说,“你是不是我生的啊,一个大姑娘怎么这么邋遢?”
“我是谁生的,你问你自己啊。”封灼灼冷冷地从楚娟身边走过,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下午五点,我跟孙姐换了班,特意过来给你做年夜饭。我做了一桌子的菜,想给你个惊喜,你呢?让我活生生等了一晚上。人家那些孝顺的女儿,谁不是一过年欢欢喜喜接自己父母到身边,我自己巴巴跑过来,大包小包买了一堆菜,又给你收拾屋子,洗洗刷刷累得够呛,炖了一大锅猪蹄给你补身体,你呢,你连个笑脸都没有!我等你等到现在,快饿死了!”
“猪蹄?”封灼灼嗓子里哼出一声,“给我煮的?我需要吗?”她扫了小餐桌一眼,一大碗猪蹄已经凝固,泛着油腻腻的光,旁边还有一条鱼,一碗西红柿鸡蛋汤。
“过年,三个菜?”封灼灼问,“好歹做个双数。”
“还有鸡毛菜,你做的好吃,我洗干净放那儿沥干水了,你去炒一炒,我去开个红酒。对了,你酒放在哪里,我没找到。”
“我这里没酒。”
“没酒怎么过年?”楚娟简直愤怒了,“有酒有肉,有荤有素,年年有余,图个吉利,我教你多少年了,你听进去一句没有?”
封灼灼不回答,站起来去炒菜。她利索地打开燃气,拿了几瓣蒜,一刀拍下去,剥出蒜瓣,切了几刀,起火烧油,放了盐,蒜瓣放进去,鸡毛菜倒进去,大火猛炒,不到一分钟出锅,拿了个碟子盛好,端到桌上。
楚娟呆呆看着她迅速炒好鸡毛菜,脸上露出一点笑,拿起筷子就夹了一点吃了,“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这个青菜了。怎么你炒的青菜就格外好吃些?”她乐颠颠地盛了两碗米饭,一碗放到封灼灼面前,“哎呀,我们南方人,团年饭还是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才对嘛。”她对封灼灼的冷言冷语以及长年累月的冷脸视而不见,嘴里抱怨着封灼灼连个电视机也舍不得买,一边拿了手机找到央视频的春晚,把手机摆在桌上,靠着一个装着金桔、葡萄的果盘,听着春晚节目的声音,仿佛找到了仪式感,她又吆喝着封灼灼:“去拿酒啊。”
封灼灼嘴角撇了撇。说了没酒,楚娟仿佛全然听不到。她起身在橱柜里拿了一瓶料酒,放到小餐桌上。
楚娟看封灼灼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张口就想骂她,忍了又忍,把话咽下去了。那瓶带着价格 3.5 元小标签的料酒就那样被冷落在餐桌上,仿佛无声嘲笑着这个屋子哪配红酒?
“大过年的,我好不容易跟人换了班,明天后天都要替她上晚班,这才有时间过来跟你团年,你别惹我生气。”楚娟给封灼灼盛了西红柿鸡蛋汤,“尝尝我的手艺,这两年是不是有进步。”
汤已经凉了,鸡蛋一股腥味。但封灼灼还是喝完了一碗:“还不错。”
楚娟像个孩子一样,仿佛就被这句话哄好了。她又笑着夹了一块已然冷冻的猪蹄到封灼灼碗里:“快吃!要我说,你做哪道菜都比我好,但是炖猪蹄绝对我才是行家,这手艺,我去开个炖猪蹄餐馆都绰绰有余。”
封灼灼看着碗里的猪蹄,凝固的汤汁在热米饭的蒸腾下融化,她觉得看着恶心,夹起来放到旁边的骨碟里。
楚娟新做了指甲,裸粉色的底色上以鲜艳的红色精心描绘着一夺艳丽的花。这双手轻易不愿意干活,保护得很好,在人前楚娟一贯是优雅的,像个美貌的狐狸精,但是当跟唯一的女儿封灼灼在一起,抓着猪蹄啃的时候,楚娟就像打回原形的妖怪,手指头是油腻的,嘴唇上粉色的口红也脱落了,比肤色偏白的粉底也脱了妆,即使灯光昏暗,依然能看出皮子里的黄,还有黄皮里透出的油光。她的眼角有了细纹,还有黄褐色的斑点。
封灼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看着高高兴兴啃猪蹄的楚娟说:“你说你这些年吃的猪蹄少说也有一两千只了,胶原蛋白好像也没补到你脸上。那些猪是不是死得很冤枉?”
楚娟愣住了,好像过了好一阵才明白女儿在讽刺自己老,挖苦自己这些年辛辛苦苦想要维持的美貌是个笑话。她又惊又怒,满脸通红,愤怒一瞬间冲上头顶,她站起来掀翻桌子,高声骂道:“我要不是这么多年为了你这个拖油瓶,我能老得这么快吗?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找个人结婚过好日子去了!”
小餐桌上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封灼灼一手端着米饭,一手拿着筷子,仿佛早已预测到楚娟的行动轨迹,只稍稍闪了个身,依然坐在凳子里,无视楚娟的愤怒,低头把筷子上夹着的鸡毛菜送到嘴里,还扒了一口饭。
楚娟去玄关拿了靴子穿上,又穿上羽绒服,一声不吭地走了。
封灼灼看着满地狼藉,还有被楚娟掀翻在地上的手机。楚娟大概被气狠了,连手机都忘了拿。没有手机,这大半夜,她连车都叫不到。
封灼灼皱着眉,小声说了一句“烦死了”,穿上羽绒服追了出去。
楚娟却并没有走远,就靠在垃圾桶那儿抹眼泪。
看封灼灼出来,她松了口气,又恨恨地说:“你还知道来追我,你个没良心的臭丫头,我真是恨不得……”还有一句恶毒的,她终究咽了下去,没说出口。
封灼灼说:“你小心衣服沾上垃圾桶的狗屎,还有人吐的……”
“哎呀,这小区的人怎么这么没素质,你快给我看看我羽绒服有没有弄脏,新买的,打完折还要一千多!”
“这里灯这么暗,能看清什么?”
“赶紧进屋,冻死我了……我上次给你新买的枕巾你换上没有?我用金纺泡了的,晚上咱们睡新枕巾啊……”
封灼灼递了一点台阶,楚娟顺溜地下来了。这个晚上,楚娟靠着封灼灼的头,睡得很沉。又小又简陋的一居室里,那掀翻过的小餐桌断了一条腿,后来封灼灼拿了锤子钉子胶带勉强算是修好了。
封灼灼躺在床上,冷风中有流浪猫的叫声,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它们在垃圾桶里寻找着食物。也许今晚它们能找到一点肉吧,毕竟有那么一大碗猪蹄。
细节足,有戏剧性,好看。
嘿嘿嘿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