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谢义柔攥着张照片,气得胸膛的起伏,攒泪的眼睛委屈又愤懑地死死看着她时,洪叶萧莫名又想起小时候那幕,简直判若两人。要知道他名字里的“柔”字,就是因为他在胎里十分安分,生出来也好带,不哭觉折腾,一逗他还特爱甜甜柔柔地笑才取的。洪叶萧就觉得他越长越歪,当然不是长相,是性格,被家里头宠歪的。“说啊!”谢义柔一吼,眼泪啪啪嗒嗒夺眶而出,涟湿一张柔削且生出冷意的脸。说,怎么说?她哪知道这张合照为什么会夹
小时候的洪叶萧是孩子王,玩扮家家也总是第一个挑角色,隔壁宅子小她两岁的谢义柔也总凑前来玩,他生得粉雕玉琢,比洋娃娃还精致漂亮,每次都演女儿,回去时头发上别许多卡子。
如果要假装办丧事,那谢义柔就演尸体。
他们薅来自家院里的桃花瓣铺在他身上。
洪叶萧就开始干嚎:“我的儿啊!”
“尸体”脆生生说话:“我不要再演你的儿。”
洪叶萧问那他想演什么。
谢义柔脸蛋飞红,他赶紧抓点花瓣铺脸上藏起来,只露出双黝亮的黑眼珠忽闪忽闪。
见他又不吭声,洪叶萧继续嚎,旁边跪着一圈小孩,脑袋顶着画纸做的尖尖白帽,抹着不存在的眼泪,院子仿佛成了灵堂。
只是被洪叶萧她妈远远一声泼辣骂嗓给吓得鸟兽四散,她妈折了桃枝还要来揍她。
洪家老一辈就做殡葬业的,从上世纪一个小小纸扎店,到成立公司主营墓园开发、殡仪服务,上游也有骨灰盒工厂,家资渐丰,到洪叶萧她妈妈这辈,已经能在灯笼街这样的古街买得起老宅子,举家搬迁,和谢家做了邻居。
洪叶萧从小耳濡目染,才领小屁孩们有样学样,洪叶萧不懂玩扮家家怎么就要被揍,可她认得她妈手里直溜溜的枝条,和她要揍人的架势,于是撒腿就跑。
谢义柔也跑,洪叶萧想:你是隔壁家宝贝疙瘩,我妈才不会揍你。
果然,她妈越过跑得慢的谢义柔,枝条要抽她屁股,谢义柔就在后面捏着拳头鼓起腮帮喊:“阿姨,别打她,是柔柔要玩的!”
一张漂亮的脸蛋,脑袋还顶着片片花瓣呢。
这幕深深印在洪叶萧心里,此后她无数次想,怎么谢义柔就不能像小时候那么可爱乖巧呢。
*
面前的谢义柔攥着张照片,气得胸膛的起伏,攒泪的眼睛委屈又愤懑地死死看着她时,洪叶萧莫名又想起小时候那幕,简直判若两人。
要知道他名字里的“柔”字,就是因为他在胎里十分安分,生出来也好带,不哭觉折腾,一逗他还特爱甜甜柔柔地笑才取的。
洪叶萧就觉得他越长越歪,当然不是长相,是性格,被家里头宠歪的。
“说啊!”谢义柔一吼,眼泪啪啪嗒嗒夺眶而出,涟湿一张柔削且生出冷意的脸。
说,怎么说?
她哪知道这张合照为什么会夹在书里。
半月前,她从京大毕业,回老家南州市之前,把一些书从学校搬来了他的住处。
谢义柔还在音乐学院读大二,这套三百多平的大平层在寸土寸金的泛湖御府,是谢老夫妇早在他入学前给他置办的,供他平时住宿,他从小没住过校,异地上学,谢老夫妇还要跟过来亲自打点他起居饮食,他不高兴,只让一个保姆孙妈跟过来,平时做完工住到别处去。
就在今天,他心血来潮,让孙妈早早回家去,要自己整理书房摞着的那些书,结果发现了某本历史小说尾页夹着的照片。
照片上,共三人,洪叶萧和一个校服洗得发白,眉眼温柔的男生站得很近,手肘的衣服料子是挨着的。
而彼时的谢义柔,正因赌气站得远远的,和他们两个的距离足足能横躺下一个人,周身阴冷,也不看镜头,脑袋偏向别处。
洪叶萧白天忙得头脚颠倒,结束工作从南州市飞过来看他,撞上他突如其来的质问,人都是懵的。
沙发孤零零躺着本书,照片便出自书页里。
等等,她看清楚封皮的字,是《修墓老人》,脑海总算捡起了思绪,这本小说她曾经借给过程雪意——程雪意,就是三人合照里的另个男生。
“应该是程雪意的那张,这本书我借给过他。”想来是过去顺手夹进去的,直到书还回来,也没觉察。
照片共洗了三张,彼此各一张,她的那份早被谢义柔剪成了渣。
“不是你另外洗的?”谢义柔一哭嗓子就是哑的,尾音有些咽颤。
他最恨那段三人行的日子,在一起后,就闹脾气把洪叶萧手头和那个死人有关的物件或剪或丢处理干净了,冷不丁发现这张照片,以为是她特别私藏的,她一进门便发作起来。
洪叶萧的那句“不是”刚说完,就见谢义柔掏出打火机点着了那张照片。
火光里映着泪湿的半边面庞,眼眸那股偏拗诡谲的光芒直到照片烧成一盘灰烬,才淡下去。
她眉梢一抬,制止的话咽了回去。
也不差这张照片了,谢义柔是针对程雪意针对惯了的,哪怕程雪意早在高三那年身亡,也不妨碍他总将往事介怀。
“一定是那个死人故意夹进去的。”他烧完后还要贬低一句。
洪叶萧听见他的恶语不禁皱眉,撂了句:“我去洗澡。”
借此暂离了他情绪的裹挟,也是这两年她才明白,对于程雪意,她越维护,谢义柔越要闹,索性装聋做哑,他见她没什么反应反而能安分一点。
睡觉前,谢义柔拿走她刷新闻的ipad,浑身温软清香钻进她两条胳膊里,跨坐上来趴她怀前,眼睛还有些红,不过面庞已经恢复白皙剔透,看着十分温顺无害,他把脸埋进她颈窝,闷闷道:“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闹脾气。”
洪叶萧被他吵得梆硬的神经总算松快些,只是短暂的一秒后,又听他吐露一些恶毒的话:“我知道,都是那个死人故意的,他想破坏我们,死了还阴魂不散,真恶心。”
偎着她肩颈,温吞吞懒洋洋的,嘴里却一口一个“死人”,听得洪叶萧心生怪异。
程雪意当初还四处找过那张照片,十分怅然若失,最后是拿的她那张去复印,珍之又珍地保存了起来,他一向很看重三人的友谊,不似谢义柔总是背后恶言恶语中伤他,更甚连死者为大也丝毫不放心里。
“谢义柔。”她突然叫他全名。
本想把那些细节说清楚,似乎也没必要了,因为谢义柔总能敏感听出她语调里的不悦,哪怕只有三个字,顿时抽离了她怀抱,翻身把后脑勺留给了她,过程一语不发。
等她也翻身沉默了,谢义柔又以一种讥讽的口吻开腔:“又想为你的初恋说什么?”
“没什么。”
“还有,他不是我初恋。”这人一生气就要阴阳怪气程雪意才是她初恋,不过高中三年她的确被谢义柔折腾得很烦,和程雪意关系反而更好,毕竟两人才是同龄,谢义柔要小两岁,行事分外乖戾出格。
谢义柔嗤笑一声。
“反正也死了。”他总在她面前强调程雪意的死,好像这是个能激她的痛点。
洪叶萧熟知他脾性,以往都避祸一样避开来,就譬如刚刚选择去洗澡。
本以为小别半个月,他会格外乖顺点。
没想到舟车劳顿赶来,还要应付他的乖僻矫情,这会儿彻底耐性告罄,也不装聋作哑了,直接道:“是啊,要是程雪意还在,也就没你谢少爷的事了。”
话一落,她感觉身后的呼吸倏地凝滞了。
回头便见谢义柔起身朝外去,她揉了揉额,“去哪儿?”
“给程雪意的鬼魂腾位置。”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