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逝,秦柳瑟一时感慨而惆怅地望着天上的火树银花。因想起,这辈子的轨迹,到底是要同上一世不同了,只是不知道,结局会是如何。虽说她很有信心,但她只是重获一辈子,偷得另一次浮生,并无未卜先知的能力。此情此景,心中难免惶恐不安,忽而就泪意涌上心头,赶紧吸吸鼻子,不让泪珠子落下来。天上烟花明亮,屋内屋外灯火投映,衬得灯下美人是如此破碎而耀眼。一旁离得不远处,秦怀瑾注意到秦柳瑟的泪
秦柳瑟一时想不明白,那绿头牌子是谁撤下的,思来想去没有头绪,按道理说,她未曾冒头,能得罪什么人?
上一世,她在宫里的命运,就在一个月前就终结。
实在想不出谁会针对她,又觉得似乎谁都有可能。
挡路的石子都要被清扫。
这后宫不比王府,比她想的更加深不见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过那撤她绿头牌的人,算盘是真打对了。
萧衍几乎忘了有她这个人的存在,而直到八月十五的秋夕节上,秦柳瑟才时隔许久,再次见到永嘉帝。
上一回见他,还是在登基大典上。
至高无上的天子,被人簇拥着落座,宫殿里的奏乐声,臣子的跪拜声,似乎至今都回荡在她耳边。
帝王所到之处,连空气都似乎与众不同。
秋夕为大节日,在本朝是仅次于除夕的存在。
八月十五这日,宫里到处张灯结彩,楼角台柱,都挂着彩缎,处处摆着从洛阳刚送过来的鲜花。
虽说要大办宫宴,又是作为永嘉帝登基后,后宫的第一次家宴,但萧衍属意不铺张,所以可没少让董贤妃费脑筋。
皇后撑着身子骨,自登基大典后,更是一病不起,连秋夕的宫宴都来不了。
自打在王府里,彼时的王妃就已经病入膏肓,如今也不过是靠上好的汤药吊着一口气。
那时萧衍的家事,一直都是董侧妃在打理,入住皇城后,六宫之权,自然也交到董贤妃手上。
她是和皇后前后脚入府的,跟着萧衍十几年了,在一票鲜花妃嫔面前,资历年纪都长一些,算是妥妥的旧人。
有资格管理六宫。
秋夕宫宴,设在百花园邻水的圆月阁里。
众人由游廊款步走进湖心,既能赏月,又可观水,两旁皆掌着灯,通透明亮又别有一番意境。
据说董贤妃还安排了放烟花,待会看烟花倒映在湖里,岂非更美?
实在是巧思,不得不说这位董贤妃,是真的贤惠。
后宫的妃嫔跟鲜花一样,一茬一茬的,一个赛一个的艳丽。
秦柳瑟许久未见过这么多人,一时有些不适应。
叽叽喳喳的女儿家的声音,有点晕人。
不过人多也有好处,就是你可以浑水摸鱼。
再加上她的位子偏一点,靠着游廊走进来的门边,自己坐着发呆,偶尔和旁边的人说上几句话,也没人注意到。
全场最忙的,必然要属董贤妃。
她当了皇后的职,位份没有皇后大,不能像皇后一样高高坐着等人朝拜,还得四处招呼打点,自然更辛苦。
皇帝日理万机,来得没这么早,妃嫔到齐后,有人问太后怎么没来。
董贤妃笑笑说,东太后不爱热闹,西太后身子不适,怕来了拘束大家,就都不来了,让她们这些年轻的好尽兴。
说不得秦柳瑟松了口气,两位太后来不来,关系可大了。
两座山一样坐在那里,再加上皇帝,能不让人害怕和拘束吗?
如今后宫,有两位太后。
东太后是先帝的皇后,膝下无子,住在皇城东侧的慈宁宫。
西太后是萧衍的生母,以前只是先帝的昭仪,没母家背景,也没多受先帝宠爱。如今住在西侧的永寿宫,所以便唤作西太后。
西太后虽然毫无家底,但人家儿子争气啊!
这不,萧衍一登基,她摇身一变,就是尊贵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母皇太后了。
秦柳瑟手里拿着零嘴,时不时往嘴里送。
左看看右瞧瞧,也不知皇帝什么时候来,得垫垫肚子先,不然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开饭呢。
坐在秦柳瑟旁边的,一边是秦怀瑾,另一边是钟才人。
钟才人和秦柳瑟一样从王府进宫,关系还不错,钟才人很是爱同她说话。
正胡思乱想着,就有公公匆匆跑过来,说是永嘉帝正朝这边来了。
皇帝来了,水榭里立刻换了副光景,众人整理仪容的整理仪容,归位的归位。
秦柳瑟将手中最后一颗瓜子送进嘴里,拍了拍手,随着众人站起来,在门边一列排开。
永嘉帝走进来的时候,秦柳瑟随着众妃嫔一起行礼,低着头,垂着眼。
直视龙颜是不合规矩的。
秦柳瑟的位子就在门边,看着那双龙纹金线鞋迈进水榭,就连天子的脚步,都和奴才的急促不一样,直直往龙椅去。
直到永嘉帝坐下,公公才召众人起身。
声音从高处传来,秦柳瑟垂眸退回座位坐下,也没敢东张西望。
这都是规矩。
“开始吧。”
永嘉帝低沉的声音传来,比想象中好听许多,像朝无波无澜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头,不知在场多少人的心都荡漾开了。
不过他只是在吩咐董贤妃开宴而已,并不是对众人说话。
董贤妃一声令下,便有舞姬乐姬鱼贯而入,在永嘉帝正前方的空地上表演起来。
董贤妃先敬了永嘉帝一杯酒,永嘉帝回敬了一杯,又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辛苦她代替皇后操办家宴云云的。
听在秦柳瑟耳朵里,倒不像是夫妇,而是君臣。
秦柳瑟自顾自观舞进食,说不得这宫宴的伙食,比她平日里尚食局送去的那些,好吃多了!
所以更要抓紧时间多吃点。
她抓紧着用膳,别人都抓紧着献媚。
坐在她旁边的秦怀瑾,小半个时辰下来,筷子没动过几次,净顾着去看永嘉帝了。
这个角度,从下往上仰望,永嘉帝确实比平日里还要威严英俊。
但,秦柳瑟只想说,这人这么多,你就算望穿秋水,永嘉帝也注意不到你啊。
所以今日,秦柳瑟不准备跟她们凑热闹。
即使不去看他,秦柳瑟也仿佛能看见挂在永嘉帝嘴边浅浅的微笑,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总归你就是看不出他是喜是悲。
其实别说她看不出,就是永嘉帝的生母,西太后,也拿不准这位儿子的想法。
秦柳瑟端起酒杯自酌一口,永嘉帝看不透也是正常,不然他怎么能成为黑马登上帝位,要是能被看透,他估计早就死翘翘了。
席开一半,开始有妃嫔出来献艺。
先是几位宝林、御女一起献了舞。
紧接着,是最近正得宠的孟才人,琴艺出众,给永嘉帝献了一首《长相思》。
孟才人和秦怀瑾一起入宫,如今这两人,是皇帝跟前最受宠的新秀女,一直在互别苗头。
秦怀瑾见孟才人献了艺,自己也坐不住了,也给永嘉帝弹了一首《水调歌头》,不过不是抚琴,而是弹琵琶。
只不过永嘉帝依旧还是那张脸,秦怀瑾有些受伤地望着永嘉帝。
萧衍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回望一眼。
虽也是无波无澜,但已经叫秦怀瑾女儿家心态油然而生了,心里扑通扑通,脸蛋开始飘红。
献艺的妃嫔众多,像秦柳瑟这样端坐着的也不少,要么是没才艺,有自知之明,要么是懒得动,不想自降身份去争奇斗艳。
席间鼓乐声作,秦柳瑟心想,永嘉帝虽然对任何一个表演都不漏声色,但倒是很阔达,所有表演的妃嫔,全都有赏。
这就够她们高兴许久了。
这里头还有些位份低也放的开的,跳的舞那叫一个大胆露骨。
这天气穿的衣裳,贴身少布,多为轻纱布料,舞动间,便能看见那花容月貌下的丰腴之态。
董贤妃倒是一脸和皇帝齐乐乐的豁达心胸,但旁的不少妃嫔,虽是面带微笑,但估计心里早就想把那些人拆了。
譬如坐在旁边的秦怀瑾,筷子都要掰折了,一口一个“贱人”,“狐狸精”地暗骂。
秦柳瑟很想提醒她,别看皇帝好像在看着她们,可那眼神,明明就没在她们身上,不至于这样生气。
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自己也是她骂的“狐媚子”之流。
一舞下来,妒火中烧的人不少,温昭仪端了一杯酒,朝永嘉帝敬酒刷存在感。
温昭仪家境好,父亲是宫中老师傅,当过永嘉帝的老师。
其实就是萧衍儿时的启蒙老师,但温昭仪掐头去尾,传出来,旁的不知道实情的,就都以为永嘉帝是她父亲的徒弟呢。
也是因着出身好,温昭仪心气高,虽然不悦,但也不屑于跟那些庸脂俗粉争奇斗艳,觉得她们真是上不得台面,净会献媚争宠罢了。
有人带头,一时间便又有一群妃嫔朝萧衍敬酒。
永嘉帝是来者不拒,喝到最后,还是董贤妃忍不住道,“今天虽是秋夕,理当同欢乐,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不宜多饮酒。”
秦柳瑟在心里可要爱死这位董贤妃了,真贤惠,这样她就不用也跟着去敬酒了!
永嘉帝脸上不见丝毫不虞,而是示意一旁的公公,立刻便有侍女执壶斟满一杯,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给永嘉帝。
永嘉帝道:“那便再饮这最后一杯吧。”
一时间,席间妃嫔皆端杯满酒,齐齐朝永嘉帝敬去,也算敬过酒了。
如此一番,也到了放烟花的时间,水榭里的人尽数涌到水边,望着天上五光十色的烟花连连赞叹。
烟花易逝,秦柳瑟一时感慨而惆怅地望着天上的火树银花。
因想起,这辈子的轨迹,到底是要同上一世不同了,只是不知道,结局会是如何。
虽说她很有信心,但她只是重获一辈子,偷得另一次浮生,并无未卜先知的能力。
此情此景,心中难免惶恐不安,忽而就泪意涌上心头,赶紧吸吸鼻子,不让泪珠子落下来。
天上烟花明亮,屋内屋外灯火投映,衬得灯下美人是如此破碎而耀眼。
一旁离得不远处,秦怀瑾注意到秦柳瑟的泪眸,一时都被惊艳万分。
又瞥见水榭里,董贤妃正陪着永嘉帝静悄悄朝这边走来,没有带内侍,应当是怕人多了,坏了妃嫔的兴致。
秦怀瑾可不想秦柳瑟这幅狐媚样子,被永嘉帝看了去,一时计上心头。
秦柳瑟的眼泪没掉下来,倒是听见一旁有啜泣声,往一旁看去,居然是秦怀瑾在流泪。
秦柳瑟正掏出手绢给她递过去,就听见背后有人问,“秦才人这是怎么了?”
是董贤妃的声音。
永嘉帝走过来,旁边的妃嫔赶紧先福了福身。
秦怀瑾掉眼泪也是好看的,本就是我见犹怜的长相,此时落下金豆子,更加让人疼惜。
秦怀瑾抽泣着道,“回皇上,回贤妃娘娘,臣妾方才看烟花,心中想起儿时带我长大的老祖宗,又想到她如今不在人世了,一时感慨万千,心中彷徨,惊扰了圣颜,还望皇上娘娘恕罪。”
秦柳瑟低着头,心里直呼能人。
这既彰显了她善良,有孝心,又柔软,皇帝怎么会生气?
果然听永嘉帝道,“你也是有孝心的,无妨。”
董贤妃说,“快擦擦眼泪,这烟花错过了就没有了。”
秦怀瑾像小兔子一样抽泣着,鼻尖红红的我见犹怜,一边称是,一边恭送皇帝和贤妃离开。
永嘉帝走过时,秦柳瑟偷偷觑了他一眼,果然皇帝嘴角是带着笑的,他喜欢有孝心的人。
永嘉帝和董贤妃走后,孟才人拿眼尾轻蔑地扫了秦怀瑾一眼,是看出她忽的流泪,忽的走出来在小径边等着皇帝的伎俩了。
秦柳瑟心里一时也有了底,估摸着是瞧见她在哭了。
不由也轻飘飘扫了秦怀瑾一眼,对上的是秦怀瑾得意的神情。
孟才人和秦怀瑾互看不顺眼,却也不好在这场合闹开。
方才献艺,是孟才人的琴声更胜一筹,但刚刚这一出,就又是秦怀瑾招了永嘉帝的眼。
一时都在思索着,也不知道今晚会翻谁的牌子。
可直到宴席退散,也没等来永嘉帝身边的公公来传今晚招人侍寝的消息。
永嘉帝没有摆大驾回宫,而是选择步行回去,许是这良辰美景,步行更能领略夜里的诗情画意。
等皇帝的龙驾看不到了,百花园里的妃嫔才陆陆续续离去。
舒月轩离百花园很远,秦柳瑟没多耽搁,领着明月一路步行回去。
也不是她喜欢走路,而是她这个位份,还没有自己的銮驾,不得不走路。
可怜见地呐!
不过秋夕节,散步去酒意,也是极为惬意的。
微风拂面,一扫方才人多眼杂的浮躁,让她可以做回自己。
舒月轩偏僻,越走人越少,秦柳瑟心里却有些忐忑。
都说舒月轩人迹罕至,其实不然。
这里之所以叫舒月轩,是因为舒月轩后院的小竹林,在此处望月,是宫里的最佳之地。
但嫌少有人知道,大家都以为是百花园的圆月阁最适合观月,其实不然。
舒月轩附近的小花园,种满竹林,曲径通幽,才是赏月的最佳场所。
而从上一世的见证来看,每年这一夜,永嘉帝都没有宠幸嫔妃,而是会自己到此处来赏月。
秦柳瑟没有直接回舒月轩,而是转道往舒月轩后面去。
刚跨上石径花道,就有声音喊住她,“秦柳瑟!”
是秦怀瑾的声音,她果然会跟过来找茬。秦柳瑟嘴角轻轻挽起。
等到回头时,已是一脸惊讶,“姐姐,你怎么也过来了,你也是来赏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