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煞有介事地说:“他妈在福建给人当小三,赚的都是脏钱,恶心吧?”秦郁棠默默看着石头,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关于季茗心身世的风言风语,但却是头一回被要求给出评价,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季茗心妈妈怎么赚钱和季茗心本人是不是好东西有没有必然联系呢?好像,也的确应该有一点。至于小三赚的钱脏不脏……这种道德问题已经远远超过了秦郁棠平日的思辨范围,她给不出答案。石头以为她还处在震惊中,给她加了剂猛药:“你跟他玩在一起,小心那些高年级的连你一块儿欺负。...
这个周末秦郁棠过得不太平静。
说来说去,还是和她一时冲动掺和季茗心的事儿有关。
那天载着季茗心从荷塘回家,秦郁棠做好了打算: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没成想路上被同班同学石头撞见了,石头先是远远看见骑车的秦郁棠,激动万分,跳起来冲她挥手,大声嚷嚷着要她顺自己一程,接着发现秦郁棠背后探出张白净小脸来。
当事人秦某也很紧张,情急之下她选择了假装没看见。
石头同学欢快的呼唤戛然而止,眼睁睁看着秦郁棠带着季茗心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刹车都没捏一下。
中午吃完饭,深思熟虑后的石头决定来找秦郁棠问清楚。他是拎着作业本来的,进门时秦郁棠正坐在自家走廊里描字帖。
走廊是水泥地面,前通堂屋,后连庭院,宽约1米出头,无法容纳两个成年人并排行走,好处是狭长,坐在中间晒不到太阳,而且很通风,穿堂风徐徐而过,比电扇舒服多了。
秦郁棠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了条长凳,她的字帖就铺在长凳上,每写两行,字帖就要往上推几厘米,多垂下来一截。
“秦郁棠!”石天一同学闪进门,自己寻摸了个小板凳,凑到秦郁棠身边坐下,拎起领口呼哧喘气:“热死我了。”
“你吃不吃小布丁?”秦郁棠把自己的小板凳往左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吃!”
秦郁棠一丝不苟地将句号里的空白涂满:“我家冰柜里有,你去拿,给你一根跑腿费。”
“好啊!”石头乐颠颠去了,回来抱怨说你家冰柜里明明还有三色冰淇淋,为什么不先吃那个。
“你想得美!”秦郁棠刚准备说,自己给隔壁那小子吃了几颗莲蓬都被奶奶骂了,还给你吃冰淇淋?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季茗心何其无辜,以石天一同学的狭隘脑回路,肯定要给他扣上占便宜的帽子。
还是算了,不要再祸害人家本就稀薄的人缘。
“你怎么把组词都空着?”秦郁棠换了个话题,指着石头的作业本明知故问。
“我不会。”石头抬头看着她,大言不惭到:“你会给我抄吧?”
秦郁棠:“我还没写呢!”
“我不信,给我看看!”石头嗦了口小布丁道。
“随便你信不信,反正我没写。”秦郁棠大剌剌坐下来,掐着自己脚踝的蚊子包说:“晚上和乐橙她们丢沙包,你去不去?”
石头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你是不是把作业借给季茗心抄了?”
秦郁棠掐蚊子包的动作暂停,回过头盯着他道:“你放屁!”
“早上我都看见了,你怎么和他玩啊!”石头压低声音道:“他不是好东西!”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好东西?”秦郁棠在心里大声发问,实际却没出声,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对方。
石头煞有介事地说:“他妈在福建给人当小三,赚的都是脏钱,恶心吧?”
秦郁棠默默看着石头,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关于季茗心身世的风言风语,但却是头一回被要求给出评价,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季茗心妈妈怎么赚钱和季茗心本人是不是好东西有没有必然联系呢?
好像,也的确应该有一点。
至于小三赚的钱脏不脏……这种道德问题已经远远超过了秦郁棠平日的思辨范围,她给不出答案。
石头以为她还处在震惊中,给她加了剂猛药:“你跟他玩在一起,小心那些高年级的连你一块儿欺负。”
“我没和他玩。”秦郁棠回过神来,指着石头米字格作业本上的最后两列道:“这里,甜可以组成清甜。”
“没和他玩你为什么让他坐你自行车?”石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写下一个拼音,思路逐渐被带偏:“清甜的清怎么写?”
“……还是写香甜吧。”秦郁棠没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
石头并非唯一一个为她敲响警钟的人,当天下午,日渐西沉,奶奶在厨房扯着嗓子招呼爷孙俩吃饭,秦郁棠从电视机前一骨碌爬起来,跟着秦利民去抬桌子。
夏天厨房里闷热,他们习惯把饭桌抬到庭院中间,吹着晚风吃饭。
为了避免蚊虫叮咬,还得在饭桌底下放一圈点燃的蚊香。
爷爷点蚊香,蹲在桌边给秦郁棠使了个眼色,秦郁棠便很自觉去冰柜里提出一瓶冰啤酒来放在桌上。
“喝这个干嘛?给他拿1块5一瓶的!”奶奶抱着电饭锅过来,粗声粗气地指挥。
“你怎么不喝1块5的?”秦郁棠撩开凳子腿,边坐下边仰着脑袋反驳。
秦利民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花:“还是我孙姑娘对我好!”
“她都是跟你学的,钱嘛没几个,在外面还鬼大方,今天还带隔壁的小畜生去我们塘里摘莲蓬噢!糟蹋东西,那不都是钱?”
秦郁棠的奶奶罗梅香女士,是山野村妇中最泼辣、最粗俗的那一款,说出口的话总比心中所想要难听的多,秦郁棠早已习惯,吐了吐舌头,伸筷子夹菜。
奶奶端碗瞪着爷孙俩,继续吐槽:“老子天天在菜市场,一毛钱两毛钱跟别人讲价,为两块钱舌头都说干了,赶不上你们败家快。”
“哼。”秦郁棠在她说话的间隙里抓住机会连翻了两个白眼,秦利民想要安生吃饭,只能站出来主持公道:“我们屋里有你一个会过日子的不就行了么?”
“放你妈的屁。”罗梅香女士心情舒畅了些,把矛头转向不在场的第四个人,将辣椒炒肉换到秦郁棠面前,问到:“是不是隔壁的小崽子跟你说,要你带他去的?”
秦郁棠大义凛然tຊ地一摇头道:“不是。”
奶奶声调拔高:“你主动带他去的?!”
秦郁棠点了点头,换来奶奶一筷子敲在她脑门上:“你快考试了,不说好好搞复习,还天天出去撒野,他是什么好伴儿不成?”
“嘶——”秦郁棠捂住额头,红了眼瞪向奶奶,眼泪很快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哑声辩解道:“我什么时候撒野了!”
罗梅香女士对季茗心毫无了解,但素日里就很看不惯隔壁的老俩口,秉着鸡窝里生不出凤凰的原则,她自然认为季茗心是个能带坏秦郁棠的危险存在,吓唬自家孙女道:“他妈在外边乱搞,身上有病,肯定传染给他了,乙肝!你晓不晓得!”
秦郁棠啪一声放下筷子:“你能不能别说了!”
季茗心不算很好,但……哪儿有他们说的那么坏?
即便没有石头、没有奶奶,没有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警告自己,自己也不会和季茗心发展成好朋友,他们这样替她着急,好像她没长眼睛不会看人似的。
秦郁棠推开碗筷,怒气冲冲地走了,老俩口互相埋怨对方教子无方,却又默契地商量起给她留饭,晚上热给她吃的事儿。
毕竟是一家人,哪儿有隔夜仇呢?
而秦郁棠虽然脾气大,本质上还是个很听长辈话的孩子,罗梅香女士晚上摇着蒲扇给她赶蚊子的时候,又柔声细语地重复了一遍“不要和季茗心玩”,这次秦郁棠没反驳,大约是默认了。
可当天下午,院墙的另一边,还有个外人,季茗心恰好蹲在墙根下给鼻涕虫(蛞蝓)撒盐,他无意偷听别人的家长里短,毕竟将心比心,也不愿意别人来关注自己的家庭。
但秦郁棠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支起耳朵,听着听着,他发现这场对话居然是围绕自己展开的。
秦郁棠奶奶不喜欢他,这个事实让他顿了一秒,随即轻飘飘地从他心上滑开了。
因为他早就心知肚明,村里的那些妇人多半都不喜欢他,像秦郁棠奶奶这样,只在背后骂一骂他,不当面给他难堪的,已经算很善良了。
季茗心敏锐而准确地捕捉到了这场对话的关键——那就是秦郁棠竟然在为他说话。
秦郁棠不仅明着对他很好,背地里也还是站在他这边。
季茗心缺少同龄人那样的正常感情交流,也因此没来得及发育出任何对两性关系的认识,在这个无比适合用来发挥自恋精神的时刻,他首先幻想到的,不是“秦郁棠是不是喜欢我?”而是“她可真是仗义啊。”